发布日期:2021-12-20
廖淮光
和每一个周末一样,除了简单的休整,无所事事,我们会对家里来一次全方位的大扫除。擦拭窗户、柜台、桌椅,清扫地板,再用拖帕反复拖几次。尘灰总是有的,看上去还很干净的茶几,透亮的窗玻璃,抹布走过,总有污迹显现出来;明明整洁的地面,扫帚几番扫过,或多或少的发丝、尘埃总也会积聚起来。“你想要干净,就得坚持打扫!”我总是在妻子的吆喝声里,裹挟着慵懒的身体坚持、再坚持。
现如今的城市,无非就是钢筋水泥按照各种形状,像孩子玩乐时堆积起来的“积木”。一幢高楼就是一块积木,准确点说是一个大的盒子,在这些大的盒子里面,又分割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盒子,我们把这个小小的盒子当作家。那怕很多时候,这个小小的盒子还不完全是我们的,它还在银行一长串沉重的贷款数字里,可我们心安理得,把它当成是我们自己的。无数次,我站立在阳台上环顾这座我生活的城市,总会想起在城郊养鸽子的老父亲,整座城市就是一座鸽舍,我们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鸽子笼里安身立命,沉默是我们的,咕咕是我们的。这个狭小的空间,像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安慰。
一如不喜欢潦草的字迹一样,我不喜欢凌乱的生活,所以,我必须像妻子说的那样,坚持去打扫,以保持这狭小的空间干净和整洁。妻子埋头清理了半天,扶着腰慢慢站起来,埋怨着巴掌大一点地方,打扫起来很费劲。说想当年在农村,用一把竹枝扎成的大扫把,三两下就将偌大的院子搞定。我和妻子都来自农村,她说的我们都曾经历,记得小时候,老家院子还没有水泥硬化,人挥舞着扫把,往往尘灰四起,越打扫的快灰尘越大,站在中间,仿佛拥有盖世奇功。而那样的生活注定是用来回忆的,我们曾拼了命的要抛下农村,过上城里人的生活。如今,生活还是原来的生活,一日三餐、生老病死,而城市已经不是我们想像的城市,农村也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的农村。
打扫地面时,妻子想直接将垃圾扫到门口外面去,我给坚决制止了。难得的冬日暧阳,斜斜的照进房间来,抚摸着书桌上一本叫《江南药王》的书,封面上那个叫做冯根生的老人更显精神。而时光更替,这个叱咤商海的企业家已经离去,像大地之上的一粒尘埃,被轻轻擦去。书是几天前,一位杭州的媒体朋友来时送给我的。为什么偏偏送我这本书,我私底下思量过,我是从事媒体工作的,人物传记写作对我的工作有帮助。另一个原因是我们都曾听过冯老先生的讲座,一起分享过听课带给我们的所感所想,这样一来就不难发现朋友的“心”了。而短暂的相聚后,我们彼此又回到了自己的空间,像儿时老家院子里的清理场景,在我被这个尘世彻底清理之前,成为最温暖的窒息。
2004年,我在杭州上军校。学校专门邀请穿越新旧两个时代,引领企业走向辉煌的青春宝集团董事长冯根生来给学员授课。那天,我是班里的小值日,除了饮水保障、内务检查、还要负责一块公共区域里的卫生。前两样事关班级切身利益,我做得一丝不苟。在打扫公共区域时,打扫老家院子的“魔劲”上来了,我提着扫把,像打组合拳般,席卷着区域内的垃圾尘灰向四周扩散开去,很快隐身到临近的花台底下,草丛之中……我像凯旋的将士一般回归队伍,坐下来听冯老先生的演讲。
解放前,十四岁的冯根生到胡庆余堂做学徒,他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店铺卫生。第一天,当他提着扫把将室内垃圾杂物清扫到门外,借着晨风使劲挥动扫把,任尘灰四起,垃圾杂物分散……那个时候还没有门前三包,还没有垃圾回收,他说在他的潜意识里,打扫卫生都是这么打扫的。可是当他转身的时候,师傅已经拉长脸站在门口了。“你怎么能这样打扫卫生了?这些东西就像店里的柜子罐子药品,都是我们的。做生意都希望进,哪有你这样往外撵的呢?”初来乍到,年轻的冯根生不知如何是好。直到后来师傅态度温和,要他记得以后往里扫,说那叫“进财”。他才怯怯得回到店铺里。那一天店里的生意冷清,他总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将“财气”扫出去了。当天晚上,原本吃好几碗饭的他,吃一碗饭便早早地上床了。后来,他打扫卫生总是小心的将垃圾往里扫,包括清理店铺外面,他也尽可能的往里清扫。他想权当多进点银两。
也正是这个打扫店铺总是往里扫的小小学徒,成了胡庆余堂最后一个关门弟子。新中国成立后,他又成为了药厂厂长,后来引领着青春宝集团创造着一个又一个非凡的业绩。在西子湖畔,进入青春宝工作,便将意味着很快拥有票子、车子、房子,但前提是你的房间你必须自己打扫,无论公司的任何地方,清扫时都必须向内清理。听到这里,我为自己清扫公共区域内卫生的行为不安起来。很显然,为了节省时间,我是朝外清扫的。学校每天会对公共区域卫生进行检查,并将检查的结果在通报栏予以通报,我想着那些四处分散的垃圾,将深深影响着周边区域环境状况的好坏。它们原本都是我的,现在从我的身体里翻爬出去的,在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,站成世界的对立面。我不知道讲座是如何结束的。中午休息,我悄悄的回到公共区域内,将那些四散的垃圾,像放出去的羊群一样,把它们逐一找回来,甚至有意识的跑到通报栏下面,看看周围几个班级有没有因此受到伤害,看到通报栏干干净净的,才终于放心下来。
一屋不扫,何以扫天下。再有能耐的人,真正能打扫天下么?反过来,当人人都清理好一屋,屋屋皆净,世界不自然爽朗了吗?我们习惯性的武装自己,将所有的锋芒都朝向外界的人和事。却忘了境由心生,我们愤世嫉俗,抱怨上天不公、世道不平,很多时候,是我们内心铺满了尘埃,抑或是外泄的垃圾沾污了这个原本美好的世界。向内清扫,彰显的是道德人性。向内清扫,一点点,就像通往寺院的台阶一样,将通往一个比天地更宽广的境地。
今年环保督查期间,单位负责几个老旧小区的整治,区域内有一家小饭馆,习惯性的将菜皮纸屑直接扫到道路边上。为此,我们上门做个很多次工作,饭店老板是个女老板,打扮的花姿招展,却总是对此不屑一顾。“哎哟,不是有人要来清理的嘛!”她拉着长长的声调,与光鲜亮丽的外表及不协调。几个月后,当我无意中经过,却发现饭店已经关门了。紧闭的卷帘门上,粘贴着“门面转让”几个大字,想来是老板的“财气”全部都扫地出门了。再往前走,一个个店铺忽闪而过,或繁忙或冷清,像一张张尘世的脸,等待着时光的清扫。我想,他们要是在清理卫生时,都往里清扫,敛财聚气,这条街道会是个什么样子?这座城市、整个世界又将是个什么样子?
无法得知在冯老先生传奇的一生里,有多少值得学习和借鉴的经验。但我想,他年少时养成的向内清扫的习惯,一定深深的影响着他的为人和处世。一个随时向内清扫的人,一定是一个内省、内悟的人,一定抱有对这个世界无限的宽容和热爱。我轻轻的拉住妻子,这里面有我们的毛发、气息,有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,我们怎么能轻易向外人打开了。如果这样扫出去,邻居会不高兴,打扫卫生的阿姨会在心里骂娘,这不是我们的风格。我拿出垃圾口袋,小心地将好不容易打扫出来的东西一点点装进口袋。
我想找个合适的时间拿到小区的垃圾回收站去,我还想告诉我所遇见的每一个人,打扫卫生最正确的方式。
来源:《四川佛教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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